墨戏

在古人书法艺术的经典作品中经常可以看到某些超越常规、不拘绳墨的表现形式，古人自述为“墨戏”，有时在落款中也称为“戏拟”。书法在文人致仕的社会背景下被视为“小道”，所以“戏”的状态成为文人自我调适的手段，最终形成书法史上特殊的审美现象。
　　
　　一、形式的非常态处理
　　
　　颜真卿《裴将军诗》共九十三字，　“篆隶并列，真草相间”　(何绍基语)，沙孟海认为“鲁公《裴将军诗》境界最高”(《临<裴将军诗>自记》)。其中“且回”二字是篆书笔意和草书结构的混种，　“图麟台”三字均为异体写法，尤其是“图”字下半部使用了特征强烈的篆籀笔法和笔顺。异体写法也见于薛稷的《七启帖》，薛稷长颜真卿八十岁，处于武则天时代，因而帖中的“天、日、月、君、国”等字均为武则天自造篆字写法，这种例子也见于《唐摹万岁通天帖》中王方庆的献帖题跋。颜真卿在《裴将军诗》中的这种掺杂，首先有武则天推行新造字的政治背景，抑或是受薛稷的影响，进而发挥以形成形式上的对比变化；再者，颜真卿精训诂、通篆籀，作品中的非常态处理也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了。
　　米芾《珊瑚帖》：“收张僧繇天王，上有薛稷题；阎二物，乐老处元直取得；又收景温问礼图，亦六朝画。珊瑚一枝”。伴随着获得宝物的狂喜顺手画了一个珊瑚笔架，并在旁注明“金坐(座)”，在画幅空白处再题：　“三枝朱笔出金沙，来自天支节相家。当日蒙恩预名表，愧无五色笔头花”；在字里行间涂抹的例子还见于米芾在写给蔡京诉说流离颠沛之苦的一帖中，随手在文中画了一只小船。这是米芾存世唯一可以看做是绘画的作品；在《海岱诗》中，先是因为对“岱”字不满意，遂在旁重写了一遍，后来又在正文空隙写道：　“余写《海岱诗》，三四次写，间有一两字好，信书亦一难事”。米芾强调“无刻意做作乃佳”、　“安排费工岂能垂世”，　(《海岳名言》)能够抛弃既有的章法规则，痴癫天真的心态和不能自已的兴奋固然是一方面，而米芾绘画的精深造诣也是形成此帖独有图式的深层原因。
　　傅山《啬庐妙翰》是杂糅诸体的代表作，也是文人墨戏的巅峰之作。与他同时代的王铎在此之前或已有类似的作品形式，他的杂书卷册《赠愚谷诗》抄录九首诗，分别用了行书、章草、草书、楷书，而且第四首诗和第七首诗虽同为楷书，但第四首诗为中楷，第七首诗为大楷。而“较之王铎，傅山能够书写更多的字体，他也因此成为17世纪书写杂书卷册最重要的书法家。。在《啬庐妙翰》中，几乎每一段中都是各体夹杂，大量使用冷僻字和异体字，甚至自造字，如“目宾”字，傅山创造性地将“目”置于“宾”字中间，并进行注释：“宾”字诸体无此法，吾偶以横“目”置“宾”之中，亦非有意如此，写时忘先树“目”，既“宾”矣而悟，遂而其法。创作时完全处于物我两忘的陶醉之中，并且炫技的成分相当大。
　　
　　二、游戏的创作主张
　　
　　赵之谦以小儿七巧板作“山中多白云”：戏拈儿辈七巧板成数十字，程子镜英摹作榜书，持赠少庵亲家大人粲正，掙叔识。对形态的敏感与长期研究吉金器物文字不无关系，而能于平常处见奇异，则足可想见悲庵才情!
　　高凤翰左手《书画册》其中一页题“墨庄”大字，周边围绕题跋：　“老夫拙宦亡后残废，无不以遗汝曹略存手泽而已。构图随形就势、即兴而为。”另一页则写道：　_…-·一别看饿眼，不知还能饱人否，呵呵”。如对人语，谐谑之意盎然。
　　明詹景凤《草书杜诗轴》录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诗五十六字，却有八字误写，狂怪缭绕、草法失谨。五尺整纸中，最大字约十一公分，如此多的错字，穷款等等因素，不得不令人联想为酒后所书，正是“无意于佳”的典型了。
　　王铎在他的《草书杜诗卷》的款尾写道：　“丙戌三月十五日，戏书于北畿，为天政贤坦。吾学书之四十年，颇有所从来，必有深于爱吾书者；不知者则谓为高闲、张旭、怀素野道，吾不服、不服、不服!”。无法确定作者创作的初始动机，但从长达7米、录诗十首的规模却自称“戏书”，甚至结尾近乎叫嚣的呐喊，可以看出王铎纯粹把此件作品当作了宣泄的对象而迥别于其他作品，而且题跋的自信也显示出这是他自认为极其得意的作品。
　　阮元在《石画记》底稿的一百多个片断中，将题记、跋语运用篆、隶、行、草诸体进行搭配，偶尔还将欲进行实际题识的石屏形态勾出，并且几乎在所有的底稿上都用毛笔画出了印章的位置和内容，内容待定的印则只以方框表示。在传统书家进行有目的的艺术创作中，草稿是很罕见的(有书家本人有意隐讳而不传的因素)，如《兰亭序》、《祭侄稿》等则是无心为之而被后人从艺术高度认可的。阮元《石画记》底稿并非普通意义上的草稿，而可以看做是具有强烈设计性的创作。　“浮岚暖翠(图)”四稿，　“天台石梁”两稿，“他山寒林”两稿，“雪浪(寒滩雪浪)”三稿，“铁壁生云”两稿……在不同的小稿中不断变换行数、字数等章法，甚至某些题识旁的小跋语只以墨点代替，分明是在内容未定的情况下斟酌形式的结果。
　　傅山尝言：　“凡字画诗文，皆天机浩气所发。一犯酬酢请祝，偏排催勒，机气远矣。”欧阳修《试笔》：“每书字，尝自嫌其不佳，而见者或称其可取。尝有初不自喜，隔数日视之，颇若有可爱者。然此初欲寓其心以消日，何用较其工拙，而区区于此，遂成一役之劳，岂非人心蔽于好胜邪!”欧阳修注重书法创作应顺其自然，以寓心适意为目的，不必斤斤计较工拙。更有观点认为，欧阳修实际上是文人对书法以一种游戏的观念看待的始作俑者，在欧阳修的书论中，书法成为一种为一己陶胸次的‘墨戏’，因此不存在对‘法。的皈依问题，归根到底书法只是一种心‘法——意’的流露。这种观念从根本上消除了审美的功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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